《湖濱散記》導讀--德不孤,必有鄰

《湖濱散記》(Walden)一書作者享利.大衛.梭羅,出生於一八一七年的康考特小鎮(Concord),康考特小鎮位於波士頓西北約二十哩處,而梭羅之父是一位生意清淡的小店主,家境並不富裕,梭羅在取得哈佛大學學士學位之後,在康考特小鎮擔任過短期的教職工作,後來與另一文學大家愛默生結為故友,甚至兩度寄居於愛默生家中,以勞力換取膳宿達三年之久。之後梭羅移居斯泰敦島(Statenisland),擔任愛默生的姪子們的教職工作,後來移居紐約,結識了霍桑、阿爾柯特等作家及編輯,也在報章上發表過評論,但並不得意。

梭羅一生崇尚自然主義,喜愛儉約的生活,獨來獨往,享年四十五歲,於一八六二年逝世,終身未娶。這一位響譽全美的作家大概沒有料到自己會成為備受推崇的文學大家,他於二十八歲那年在華爾騰湖畔旁所撰寫的《湖濱散記》更為他奠定哲學大師的地位,書中涉獵了許多自然的議題,在環保意識高漲的現代,更是被公認為最偉大的自然文學經典之作,同時也被喻為西方近代田園派的重要作家,《湖濱散記》長銷超過一世紀,譯本遍佈世界各國,影響千千萬萬人的心靈。

《湖濱散記》是紀錄梭羅在華爾騰湖畔隱居二年又二個月的生活散文,隱居期間,梭羅自己蓋了間小木屋,僅花了二十九元購買木料,並且開始進行生活實驗,所謂的生活實驗即是花費極少的時間來從事有關於維生的工作,梭羅在林中獨居,用雙手找尋食物及椈水,自己種菜過活,其餘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閱讀、寫作和親近大自然。書中詳細記載梭羅簡樸的田園生活,每年的花費也僅有八塊美金,後來的人稱盧梭當時的生活為「出世」,據傳梭羅回到資本社會,一度反抗納稅的律法,其稅金也都由朋友代為支付。梭羅曾在書中明示,「我們應該改變事物的順序:第七天應該是人類勞動的日子,在這一天以額上的汗水賺取生活所需:其餘六天則作為感性和靈性的安息日,漫遊在廣袤的花園裡,啜飲大自然溫柔的感化和崇高的啟示。」

其實這是非常簡單的實驗,即是在沒有經濟奧援支持下,也能享受極為豐富的生活,不過據筆者了解,其實在兩年又兩個月的生活當中,梭羅還有接受親友的金援。《湖濱散記》的重要意義應該不是在於梭羅不需要經濟生活,而是梭羅借用了華爾騰湖的清靜,來正視心靈生活及從事文字創作。

梭羅因為拒絕繳稅而入監,當時正逢美國與墨西哥開戰之際,梭羅拒絕付稅的理由是因為己身反對奴隸制度,而國稅即有可能是用來發起黑奴與地主們的戰爭,不過梭羅僅在獄中度過一夜,第二天其友人就保他出來。日後梭羅開始關心政治及社會議題,並且認為政府不應該干涉人民的自由,人類的道德規範應該超越人為的法律,人們應該遵守內心的律法,而非人為制定的法律,且當人為制定的法律與內心的道德標準相衝突時,應該以道德標準為優先,這些無為政府主張也成為梭羅日後的中心思想。

《湖濱散記》是一本散文集,換句話說,即是生活上零碎片段所組織而成,但是書中卻章節分明,不論結構或文字造詣都不難看出梭羅清楚明晰的敘述能力,匠心獨具且自成章法,雖為散文集,但文中近乎詩般的描述及譬喻,也讓許多讀者愛不釋手。此書是以四季的替換為分水嶺,把二年又二個月的化整為一年,四季的遞嬗也暗喻敘事者心境的轉換及成熟,─至三月的春寒料峭,經過夏季的生意盎然,轉成秋天的成熟飽滿,最後邁入冬天的沉寂蘊藉,最後又回到來春的萬象一新。

《湖濱散記》的感染力相當深遠,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特別情商攝影名家H.W.葛里遜前往華爾騰湖拍攝近六十七幀照片,並出版成冊,文字與圖片搭配之後,讀來特別有身歷其境的感受。

梭羅在華爾騰湖畔的領悟以及己身對於理想的追尋,更是與大自然中的萬物環環相扣,不論湖光倒影、季節挪移,對梭羅來說可是處處皆風景、處處是文章,梭羅從凡塵俗世中跳脫出來,更是反諷世俗人們身陷俗事泥沼之中而不自知。

梭羅愛孤獨、沉思、創作及大自然,書中描述大自然的景緻相當細緻,例如提到活在地窖裡的鼴鼠、冬季裡的梭魚、成群的螞蟻等等。有許多物體經過梭羅的描述都相當具有啟發性,例如書中曾提到梭羅聽見無弦琴的美妙聲音,在古希臘傳說裡,無弦琴並無弦,只要風動就能發出聲音,但僅有內心純淨的人才能聽見,世上自然沒有無弦琴存在,梭羅所要傳達之意,應該是在傳說背後那份呼籲回歸自然純淨的吶喊。讀者也可以從書中了解,梭羅不僅僅是一個文字創作者而已、他也是優秀的漁民、農民、工程人員、社會觀察家、科學家。

文章中更不難看出梭羅對於人文的關懷,書中屢屢利用大自然的引人入勝的力量來勸醒庸庸碌碌的世俗人。就筆者認為,若梭羅生於現代,大概也是極具魅力及智慧的大自然觀察家或環保捍衛者。《湖濱散記》書寫期間,正巧是環保意識薄弱之期,無人力行環保工作,環保一詞甚至不存在,林木遭大量砍伐,原野生態四處遭逢破壞,此書正巧出現,讓讀者可以在欣賞自然的範疇裡,體會環保工作的可貴。在現代大自然屢次發出警訊,也促使人們對於環保議題愈來愈重視,這大概也是當初一百四十多年前的梭羅所沒有想到的吧!

《湖濱散記》目前被公認為最經典的自然文學代表作,在十八世紀當時也被公認為是首創心靈遊記的先驅,一般人鮮少能夠拋下一切獨自居住窮鄉僻壤兩年又兩個月,且自食其力不受外界誘惑,而梭羅與一般鄉間農漁夫純樸的鄉間生活又有不同。

梭羅是以一知識分子之驅書寫簡樸之實,字裡行間反而是以資本家的角度來嘲諷資本主義的敗壞。書中不斷強調大自然的重要性,更疾呼生活簡樸及心靈再造,也由於梭羅在這兩年又兩個月之間力行簡樸生活,讀來更具感染力,彷彿讀者隨著梭羅度過一輪四季般。且作者痛斥物慾橫流的資本主義,也在書中不斷批判政治的病態,提倡返樸歸真,有趣的是,梭羅並不撰寫虛構小說,他的作品多是自傳,筆風特別擅長曲折、幽默、華麗及有組織性。

與其他哲學家不同之處,梭羅並非是一個自視清高的隱士,梭羅並沒有鄙視在資本社會打滾的朋友或親人,也沒有與社會斷了聯繫,甚至不斷以演講、書寫等傳播工具宣揚自己的思想。

《湖濱散記》也是美國近代被公認是心靈遊記的代表作,最主要之處便是梭羅點出心靈家鄉的觀點,從物理的層面來看,我們總是以為必須離開家才算出遊,梭羅卻認為出遊其實不必在乎是否要離開家,心靈之遊往往更具遊歷價值,弔詭之處便是因為世俗人們總是依附著物質,而忽略了心靈的感受。

其實心靈就是一個家鄉,遊本身這個詞兒從來就沒有限定必定要由外在或內在發出,許多聖人或哲學家所謂的出遊很有可能是待著家中冥想,而梭羅能在當時隱居兩年,也代表他對於資本主義的不認同感,且仍懷有一顆赤子之心,如梭羅這樣豁達的人,中外少有。

梭羅對於資本主義中的成功頗不以為然,成功並非擁有家財萬貫,梭羅認為熱愛生命遠比物質上的享受豐盈許多。

梭羅當時以心靈的感受來支配肉體,並且尊重自己內心的感受,例如書中便記載,梭羅曾想嘗試將斧頭丟入湖水之中,純粹是想目睹斧頭被水淹沒的景象,梭羅也曾想感受詩人湯瑪斯‧葛雷所說的,「又把世界留給黑暗和我」的氛圍及感受。

梭羅曾說,「人類以萬物之靈自居,以成千上萬的發明自豪,還有先人嘔心泣血的詩歌詞賦;不過只要在森林一沾春風的喜悅,就不難領悟何者才是文明進化的指標。」

筆者臆測,若梭羅於現代完成這部散文巨作,媒體發達的今日,梭羅實在很難在社會脈動下置身度外,而華爾騰湖目前也成了觀光勝地,能夠在今日如梭羅隱居,恐怕難上加難,但是筆者認同梭羅對於心靈遊記的主張,這似乎也是忙碌現代人所能做的。套用一句梭羅的說的話「我只想欣賞大地,卻無意去獨佔,因為我不想當奴隸。」

許多學者認為梭羅當時的思想既原始又前衛,原始的是梭羅在書中不斷呼籲人們回歸大自然,前衛之處在於書籍出版時正巧遇上美國資本主義盛行的年代。

《湖濱散記》一書也的確在國內引起一些迴響,首先要探討的是關於譯本的問題,曾譯《湖濱散記》的出版社不少,但是譯作相差甚遠,由於《湖濱散記》常出現梭羅描述心靈感受的詞彙,能否精準表達梭羅的思維,也是譯者必須要下工夫之處。

另外要探討的是《湖濱散記》所帶動的自然文學,國內的自然文學作品不多,也鮮少有人了解自然文學的定義,梭羅曾經表達,「人祇有在自己生長的土地上,才稱得上是豐富而堅強的。」於是他花了四十年的歲月學習原野與森林的語言,梭羅認為自然教他更能夠探索及表達自己。

國內近來有一些社會觀察家開始投入社區營造的工作,並將參與工作的情形紀錄下來,這些都是筆者樂見的。許多環保意識也開始抬頭,台灣居民開始感受到土地對於自己的情感,並且開始希望能夠愛護這片土地。梭羅的《湖濱散記》的確在國內投石問路,我想這也是自然文學的真諦吧!

國內對於自然文學的認知尚不清楚,有些讀者會以為近年來長銷的《山居歲月》或《曠野的聲音》就是自然文學的代表作,其實就筆者認為,這兩本書籍雖然在心靈感受上著墨不少,但是也相當近似遊記,是不是就是所謂的自然文學,其實尚有爭議。

而《湖濱散記》一書記載了許多瑣碎的記帳,並且提到許多大自然動植物的名詞,許多人又以為僅要旅居一處,詳載生活花費及觀察自然,便是自然文學了。其實就筆者認為自然文學的重要成分之一,便是土地之於作者的情感,沒有這項成分,充其量不過是一本自然觀察紀錄罷了。

隔了一個世紀之後,《湖濱散記》一書依舊造成熱潮,許多讀者看待這本書籍,常感嘆自己的身邊沒有這樣的景緻,無法常駐美麗的華爾騰湖,以為必須在華爾騰湖那樣寧靜靈性的狀態下才能進行心靈沉澱。

不過就筆者認為,《湖濱散記》書中所要闡揚的並非是華爾騰湖的景緻,應是強調人必須學習正視孤獨,沉澱心靈,不受物質慾望的誘惑,若讀者能夠心領神會,即使在人群吵雜當中應也可以感受到寧靜,畢竟並非人人皆可有機會住在寧謐的華爾騰湖畔,我們是不是應該在自己的心靈深處找到一處迦南美地?這本書開闊了我們的人生角度。梭羅曾說「奢侈與舒適的生活,妨礙了人類的進步,最明智的應是,外表雖然窮困,內心生活卻再富有不過。」

梭羅在書中經常感恩,認為上帝特別眷顧他,所以他並不覺得孤單,他也對於孤獨提出自己的見解。在群居的社會中,孤獨應該與外在的人際關係沒有關係,應該是一種超然的角度正視孤獨,用心去體會大自然的萬物,投注想像力,一草一木皆是文章。

梭羅在書中經常提到的上帝,筆者認為與信仰無關,應該是一種代表抽象及生命力的象徵。

梭羅也顛覆了人們對「社會」一詞的定義,社會不一定必須要有人構成,梭羅與華爾騰湖畔的大自然萬物也可稱之為社會,社會與自然應該有兩面,一面是人與人共處的外在,一面是自己與心靈共處的內在。

善於表達意見的人不見得就是了解自己的人;內斂沉默的人不見得就不了解自己。

梭羅曾引用了孔子的說法,「德不孤,必有鄰。」即使梭羅生活之處幾乎沒有鄰居,但並不代表梭羅孤獨,梭羅反而認為,和人群保持距離有助於己身的反省。如果把人的內心世界比喻成一種地理形勢,梭羅認為人們應該當自己內心世界的哥倫布,敢於探索及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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